已参本:怪诞小镇全员向合志《Journal 4》。
合志里用的是中文标题《再会》,由于字数限制删改了差不多两千字,这里发的是未删减版。
无CP,原作向。
主要角色死亡有,玻璃渣有。
ZERO See you.
巴士带他们驶离重力泉。驶离群山和小溪,山洞和峡谷,和夕阳下的神秘小屋。驶离斯坦叔公,苏斯,温蒂,罗比,糖糖,格兰达,帕西菲卡。好多好多人。
迪普趴在车窗旁,望着被甩在身后的,延绵起伏的公路。路的尽头是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的夏天。明明它已经被抛在几百英里之后,却好像依然回荡在身边,阴魂不散似的。他手里的卡片上写着所有人的签名,用各种各样的彩笔。他头回发现罗比的字体圆头圆脑,还挺可爱的;温蒂则是一如既往地随意又潇洒;帕西菲卡写i时会在顶端画个心;小吉蒂安把G画成6的形状,肥肥扁扁,显得挺出挑。他细细看了一圈,观察每个人的字迹和线条,忍不住微笑起来。
“明年夏天见?为什么不是每年夏天都见。”
梅宝在他身旁嘟囔道。她大概是刚刚才睁开眼睛,声音还迷迷糊糊的。她坐起身来,怀里熟睡的摇摇差点滑下去。梅宝连忙伸手抱住,把粉红色的小猪放稳在膝盖上。
“写每年夏天都见的话,他们就没办法每年都送我们一张卡片了。”迪普说。他把卡片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放回信封里。他身边,梅宝咧嘴笑起来,露出在映射着阳光的牙套——她好像从来没想要隐藏它,甚至有点引以为傲。“这倒挺有道理。”她摸摸摇摇的脑袋。“我们每年夏天都回来好不好?”
小猪闭着眼睛,从鼻子里舒服地哼了一声。
“他答应啦。”梅宝欢呼了一声。他们都笑出声来。笑声回荡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车厢里,然后被风吹散。
他们沉默下来。就连平时最喜欢说话的梅宝也安静地望着车窗外闪过的树和鸟雀。迪普想起他们来这里的那一天,也是这样并排坐在靠窗的位置。只不过那时他满怀怨气,而梅宝则止不住地对窗外的景色咋咋呼呼。那时候,派恩斯双子都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怎样的小镇,小镇里又有怎样的秘密。三个月而已,像有好几年那么长。
“迪普,有时候我很害怕。”
梅宝的声音很低,一点也不像平时的她。迪普转过头去,看见孪生姐姐低着头,抚摸着膝盖上的摇摇。迪普也伸手挠挠宠物猪的脖子,说道:“怕什么?”
她抬起头看着他:“害怕分别。我真的,真的,很不想分别。”
迪普有种感觉,梅宝指的不仅仅是和重力泉的分别。他感到有点口干舌燥,但还是安慰道:“分别总是为了下一次见面。”
“同时也意味着还有下一次分别。”
“那也还会有下下一次见面。”
“要是没有了呢?”梅宝的眉心皱起来。“就算有,那还有下下下次分别,和再往后的分别。总有一次我们再见不了。”
沉默又持续了半分钟。然后迪普说:“你记得我们三年级时,我要去参加科技夏令营,不得不和你分离吗?”
梅宝笑了笑。“我嘲笑你是个书呆子。”
“——然后我临行前哭得差点断气,死活不让我上车。”
梅宝脸红了,用力打了一下他的肩。“我当时老觉得你要丢下我一去不回了呗。”
“实际上我就走了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有那——么长啊。”梅宝拖长了声音,两只手比划出“很长很长”的样子。迪普笑起来,说:“但是我回来了是吧。而且短时间内,我们不会再有下次和下下次分别了,我保证。”
“你保证?”梅宝确认道,又加了一句。“我希望永远没有。”
“那就让我们双手合十祈祷吧。”迪普说。
ONE Goodbye.
迪普·派恩斯,二十八岁,网络技术界的顶尖人才,事业有成,也即将成家。未婚妻生得精致,娇俏可人,出身良好,举止得体。一星期后,她即将成为派恩斯太太。
……又或许不会。
“天啊,布莱尔。你能不能安静下来听我解释?!”迪普急躁地系上领带,一面冲身后的金头发女郎大声说。
“那你解释啊!”布莱尔·艾弗利——很可能不会有派恩斯——也喊回来。“你今晚不把事情说清楚就别想走!”
迪普猛地转过身来:“你不明白。这是一场很重要的商业洽谈——”
“去他妈的商业洽谈!”布莱尔大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扯下他的领带。“我他妈的才不在乎你一晚上能挣多少钱,一个月能谈下多少笔大生意!我只知道我他妈的未婚夫背着我在外面和婊子勾勾搭搭!”
迪普盯着她。“你从来不说脏话。”
“啊,是吧,在我认识你之前!”布莱尔冷笑一声。“温蒂是谁?”
“谁?”
“温蒂。你抽屉里藏着的照片上那个红头发小姑娘。她可真可爱,是不是?”
“红头发——?天哪,布莱尔。”迪普大声地叹着气。“那是十几年前的照片了,好吗?”
“是吗,谁知道这十五年间你和她还有没有联系——”
“至少在近十年内,我敢说,没有。”迪普冷漠地打断她。“如果你所担心的就只是一张旧照片的话——”
“当然不是!”布莱尔激烈地抛出下一个名字。“帕西菲卡呢?”
“合作伙伴。听着,我赶时间,我们能不能——”
“合作伙伴?你青少年时就认识你的合作伙伴?”
“你怎么——?我知道了,又是抽屉里的旧照片,是不是?天,那个抽屉我自己都好几年没打开过——”
“好吧,那么,那个棕头发姑娘又是谁?我见过她好多次了,你的毕业舞会照片上,还有去巴黎的纪念照上,甚至在香港的自拍——”
“那是我姐姐!”迪普吼道。
“什么?”
“我的,双胞胎,姐姐!”
布莱尔倒吸一口冷气。“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个双胞胎姐姐!什么样的男人会不告诉自己的女朋友自己有个双胞胎姐姐?”
“你也没问过啊。”迪普瞄见窗外的邮差正从自家门口离开,忙说道。“我去拿信。”
“拿完就赶紧回来!我还没说完!”布莱尔气急败坏地在他身后叫着。迪普早就窜到信箱旁边,抽出一份报纸,一份房地产公司的广告,和一个浅蓝色的大信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他家的地址,寄件人没填,只写着一个“神秘小屋”。
迪普心跳漏了一拍,连忙撕开封口。里面的信纸明显是神秘小屋的纪念品,边边角角都画着骷髅、眼球和不可名状的生物。纸上的字是跟信封上一样的字体,像是沾过水,皱皱巴巴的,还有好几处的墨水都晕开了。
迪普并不想回去面对布莱尔新一轮的狂轰滥炸,就顺势坐在门廊前的椅子里,读起信来。
迪普,
好久不见!梅宝说你基本上不接陌生的私人电话,也从不亲自读电子邮件,让我往你家寄信。这年头邮递公司可够慢的,大家都不用了嘛。也不知道这封信多久才能寄到。
重力泉一切都很好,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就是好多人都离开了。温蒂前几年也走了,这你知道吗?嫁给了华盛顿的一个商人。我不大喜欢那人,而且和她的风格也太不搭了。她有两个孩子,只有小的是红头发,可惜了。你是不是想问罗比?他说他去德州上大学,其实没有。他跑去墨西哥了,说世界这么大,想去看看。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也许早就被父母抓回来安排到哪个城市了吧。糖糖回韩国待了一段时间,现在和格兰达一起开了家熟食店,偶尔还和梅宝出去喝喝茶,她们这么说的。
小吉蒂安还是那么混蛋,后来又骗了好多姑娘,其中的一个竟然对他死心塌地,难以想象吧?可是他不喜欢人家,就是玩玩,为了躲她还离开重力泉,满美国跑。他俩追击战打了好多年,去年结婚了,大概终于累了。帕西菲卡也在纽约吧?她继承了父母的一家公司,好像还经营得挺好。你们有没有见过?
梅宝说你大概快结婚了,是真的吗?恭喜啦。什么时候能见见那个幸运的姑娘?如果可以的话,就下周末吧。我正好要告诉你一个不幸的——
“迪普·派恩斯!”
迪普停下翻页的手,抬起头来看见自己满脸怒容的未婚妻。布莱尔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信:“谁寄给你的?”
“你管不着。”迪普不耐烦地伸手。“给我。我还没读完。”
“哈,你可以待会儿再看。”布莱尔扫了两眼,大概是没看见什么敏感字眼,随手扔回他的膝盖上。“你先看着我。你手机屏保上的女人是谁?”
迪普捡起信,翻到背面,打算继续读下去。
——消息。哦,我真不想说这个,我该——
“我说,你手机屏保上的女人是谁?!”布莱尔尖叫道。
迪普揉起额角:“我不知道。”
我该当面告诉你的。可是我——
“‘你不知道’?!你——”
“我的屏保是自动换的那种。我怎么知道系统给我调出来的女人是谁?”
“你别拿这个搪塞我!”
可是我可能当面反而更说不出来。我也叫梅宝先别跟你说,好让你有个——
“我说话的时候看着我!”
迪普抬了一下眼睛:“看着呢。”
布莱尔干脆拖过另一把凉椅坐在他对面,身子前倾,试图和他对视。“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出轨?”
“没有。”
——有个心理准备。是不是我该再说说别的事情?比如神秘小屋的业绩?你有——
“那你半个月天天晚上不回家是为什么?”
“工作。”
“你住哪?”
“公司。”
“和谁住?”
“一个人住。”
“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你问东问西。”迪普用一根手指在他们中间晃了晃。“就像这样。”
——你有没有兴趣知道?唉,估计没有,那我直接说了吧。斯坦前天——
“哦不,现在,我在和你分手。”
——前天离世了。
“什么!”迪普大叫一声,从座位里跳起来。
“我说,我要和你分手。”布莱尔口齿清晰地重复道。
“不,我是说,什么!”迪普又扫了一眼信纸。上面写着的确实是“离世”(passedaway),不是“路过”(passed by),也不是“传递”(passed on)。离世,过世,死去,停止呼吸和心跳,没有生命体征。
不在了。烟消云散了。
布莱尔站起身喊了些什么。他没听清。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费了些劲继续读下去,因为字迹差不多模糊成一团了,或者他自己的视线模糊成一团了。
我知道,这很难。但他死得其所,是死在海上的,也算死而无憾。只是可怜了阿福,得再孤孤单单地过几年。不,我不——
“看着我!!!”
迪普皱了皱眉,布莱尔的尖叫让他耳膜发痛。与此同时一只涂着指甲油的手把信从他手里夺走。他抬起头,木然地看着布莱尔。
“我,要,和,你,分,手。”布莱尔一字一顿地说。“取消婚约。分居。你懂了没?”
“哦,好的。”迪普听见自己说。
布莱尔像是一下子被堵回去。她涨红了脸,眼角猛地憋红,泪水滴滴拉拉地淌下来。“你不问为什么?”
“为什么?”迪普顺从地问。
“因为,你从来都不听我说话。你十次约会有八次都临时放我鸽子,剩下两次迟到半个多小时。你音乐会时总是睡着,看电影时总是挑毛病。你只有圣诞节和生日才会送我礼物,还从不是我喜欢的。而且我已经给你列过礼物清单了,这能有多难?”
“你清单上的东西我找不到。”迪普冷淡地说,眼睛紧紧盯着她手里的信。
“列在首位的是《百年孤独》,任何一家书店都买得到。”
“我没时间逛书店。我有——”
“——工作。”布莱尔刺耳地冷笑一声,哽咽的声音里透着歇斯底里。“是啊,总是工作。你干脆娶了你的工作算了,好吗?”
“对不起。”他只能这么说。
“省省吧。”布莱尔抱起双臂。“这是我第一次跟你提分手,也是最后一次。再见,迪普。读你的宝贝信去吧。”她把信纸扔在他胸口,从他身边走过时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迪普拿着信纸,看着布莱尔一边抽泣,一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把一些日用品扔进行李箱里。他靠在门框上,对她说:“我叔公过世了。”
“哦,是吗。”布莱尔“啪”地一声重重合上衣柜,把一件衬衣和两条裙子扔进箱子里。“我一点也不遗憾。”
迪普低下头。半晌后他又说道:“你是不是回你的公寓?我送你。”
布莱尔红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她又蹲下身从抽屉里拿内衣。“不必了。你不是有商业洽谈吗?去呀。别迟到。”
迪普看了一眼手表。“我已经迟到了。这——”
“——这都怪我。好呗,恭喜你,我以后不会再烦你了。”
迪普再没说什么。他沉默地看着布莱尔把内衣装进小袋子里,和牙刷一起放进行李箱。最后她拿起拎包,检查了一下手机和钱包,把他家的钥匙从钥匙扣上取下来,扔到他脚边。她穿上鞋,站在他面前,理了理头发,抹掉眼泪。她对他说:“再见。”
“再见。”迪普回答道。
布莱尔抓起行李箱的拉杆,踩着高高的鞋跟走到路边。迪普目送她伸手拦了一辆计程车,穿着那件他刚见她时穿着的那件卡其色外套,收腰的部分细长又干练。他看着司机帮她把行李箱搬上后备箱,她的那个小小的、却贴了好多国家的托运标签的红箱子。他看着她开门钻进车里,并不怎么感觉到悲伤。
他慢慢打开信,读完剩下的几段。
我知道,这很难。但他死得其所,是死在海上的,也算死而无憾。只是可怜了阿福,得再孤孤单单地过几年。不,我不应该这么说的。天哪,我真抱歉,迪普。
斯坦的葬礼在下个周末,八月三十一日。你能来吗?希望你能来,他会希望你出席的。
祝好,
苏斯
TWO Hello.
“哔。”
“嗨,迪普!你到波士顿了吗?你们那边是不是晚上?我刚搬进宿舍,南加大超级棒!你知道他们有二十三个图书馆吗?我感觉你一定会喜欢!他们还有特别大的画室,和特别大的草坪,我真想试一下周末坐在草坪上打毛衣啊。说到这个,你今年的圣诞毛衣想要什么颜色的?——虽然送你的肯定不会是你想要的颜色啦,哈哈。
“还有,你有没有看见带劲的姑娘?可千万别犹豫啊。哎呀,你就喜欢吊死在一棵树上,先是温蒂,又是海莉。女孩子怎么主动你都没反应,搞得最后得和姐姐一起参加毕业舞会。为了这个我还错失了与……那个谁,叫什么来着,凯文?对,就是他,和他跳舞的机会!我大学毕业的时候,你可得补偿啊,多远都得飞过来!
“哇——等等。我的天啊。我,的,天,啊!你猜怎么着?六点钟方向有帅哥!好啦我得去搭个讪,回见!有空给我回电话——!”
“喂,梅宝?”
“嗨,迪普!最近好吗?”
“嗯,我挺好的。你呢?”
“好极了,除了希腊文学史期末考试。我感觉我考砸了,连’荷马’都没拼出来……不管怎么——哇哦,迪普,那是什么声音?”
“啊!抱歉,掉了个零件。你等等我把它安回去。嗯……看看这边……天哪,杰克,你能帮我把它安回去吗?……谢谢你,哥们儿,你最棒了。……好了,你刚才说什么?”
“啊?什么?哦,哦,哦对。不管怎么说,暑假就可以一起回重力泉啦!我已经等不及见到斯坦叔公了,哦,当然还有糖糖,还有格兰达……我想我可以把摇摇带回去,他已经是只老猪了,他会想及时回去看看的。巴士司机大概不肯……我们能开你的车吗,迪普?能吗?我们可以轮流——”
“呃,实际上,梅宝,关于这个……”
“开车!我拿到驾照之后还没怎么开过车呢,而且还一下子就这么远的距离!嗯?怎么了?不能开车吗?没关系,我们可以租——”
“不。不,梅宝,不是车的问题。我——”
“那是什么?摇摇吗?你是不是不喜欢他的味道?哦天哪,他现在的确臭得要命。不过我们可以——“
“不,也不是摇摇……我不能,我没法回去,梅宝。”
“——给他弄个笼子,这样应该不会——你刚刚说什么?”
“我不能回去。梅宝……对不起。”
“怎么——?为什么?”
“我假期有个实习项目,它对我很重要,非常重要。我——”
“比你的家人还重要吗?”
“梅宝,你不明白。我能拿到好多额外学分,而且会有柏林的公司过来视察,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柏林?德国的那个柏林?”
“是的。他们有顶尖的——”
“你从没告诉过我你计划去柏林。”
“我也还没决定呢。梅宝,我希望你能理解——”
“我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你更注重学业呗,无所谓,祝你好运。”
“不是,我没那个意思——”
“我也没说你有什么意思。反正,我自己去就好了。拜。”
“梅宝,等等——”
“嘟。”
“梅宝!梅宝?天哪,你能不能别来这套……”
“嗨,迪普。”
“‘嗨’?你就跟我说’嗨’?”
“嗯?不然呢?”
“我——不,你先给我解释一下,我收件箱里的婚礼请柬是怎么回事?”
“就是,邀请你来我的婚礼啊。不来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就戴上假发扮成你来给我自己致辞——”
“真是你的婚礼?你认真的吗?梅宝,这可不好笑——”
“这本来就不是让你笑!反正,你能不能赶来呗,我——”
“这个什么……斯蒂文·艾格斯,他是谁?”
“我跟你提过啊。他是音乐系的,我们约会三年了——”
“那个混——他什么时候跟你求的婚?”
“一个月前!特别浪漫,有音乐,还有花和蜡烛——”
“而你都没想过要告诉我?”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更像是惊吓吧。”
“你就不能祝福一下吗?”
“任何一个突然听说自己姐姐要结婚的人都是说不出祝福的。”
“好吧,那你可以准备一下。婚礼在下个月,你能不能回来啊?”
“什么?——梅宝,你基本上才刚毕业啊,你还有那么长的路,要是后悔怎么办?”
“我都毕业快一年了!以后再说后悔的事儿呗——”
“以后会来不及的!”
“好啦,迪普,这你也管不着啊——”
“我管不着?我是你弟弟!我们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
“你有资格说这话吗?这几年来,你也从来没让我了解你的生活!”
“我告诉过你了,我很忙——”
“忙着干什么?跑得远远的吗?对了,忘了问你,柏林好不好玩?”
“我来这本来就不是为了玩!梅宝,你真的该再考虑一下——”
“迪普,你在愈行愈远,我也不能——不会一直滞留在原地。不是只有你在长大,你得接受。”
“可是——”
“我考虑好了。你别劝我了,没用。”
“梅宝,这真的不明智——”
“不,迪普,让我告诉你什么叫不明智。一个月也不给家人打一次电话是不明智,连续两次圣诞节不回家是不明智,忘掉从前的事是不明智。迪普,是你自己离开我的生活,也不是你突然想回来的时候就可以回来,好吗?”
“好,这是我不对,那——”
“我看你也不能来了,反正工作更重要,工作永远更重要,是吧?没关系,再见。”
“梅宝……?”
“我说了再见。”
“……”
“嘟。”
“嗨,迪普!”
“梅宝?你有事吗?”
“没。就是好久没联系,想问问你怎么样。”
“我挺好的。听着,我现在有急事,马上要开会了,等下再聊,好吗?”
“费不了你几分钟。我跟你说,我刚刚发现我怀孕——”
“不,我真的有事。不管什么都待会儿再说吧。”
“哎,你等等,等等。假期有空回来吗?”
“我恐怕没有。”
“爸爸和妈妈想见见你。你能不能抽空跟他们通个电话什么的?”
“我有时间就会的,但不是现在。我就剩五分钟了,你可不可以稍等——”
“五分钟够了。哎,你喜欢奥托这个名字吗?”
“嗯?挺好。真的。他们开始催我了,我等会儿回给你。”
“得了吧,你才不会回。两个月前你也这么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说真的,你都没时间陪陪家人吗?你甚至有时间陪女朋友吗?”
“还行吧。梅宝,我——”
“我跟你说,这样你俩迟早得掰。我可不想跟你说我告诉过你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该走了,再见。”
“哎,等等。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快要出生了,你想不想——”
“啊?什么?算了有事等会儿再说。以后别打这个号码了,我可能接不到私人电话。再见,真的,再见。”
“你先等等——”
“嘟。”
“——那我要打你哪个电话呀。……哦,该死。”
THREE Long time no see.
迪普在机场出口旁边看见他的姐妹。她坐在长椅上,低头写写画画。来往的人群从她前面和身边经过,好像繁忙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是静止的。
他握紧行李箱的拉杆,走到她跟前,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坐下。迪普看见她膝盖上的速写本,纸页的边边角角画着花朵、大树、麻雀、星星。这很梅宝,他心想。
被那些图案包围着的,是一幅斯坦利派恩斯的画像。迪普之所以能认得出来,是靠肖像头上的神秘小屋红帽子和招牌性的方形眼镜。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梅宝读了四年的艺术设计,现在却以一种完全不会画画的孩子的方式涂鸦。
她偏了偏头,看见他。迪普等待着大声的斥责或者连绵不休的疑问,或者两者皆有。但她只是像十二岁时一样咧开嘴露出牙齿,它们却白净整齐,上面没有牙套。她说:“好久不见,小弟弟。”
她把速写本合上,小心地塞进背包里,然后站起身来,张开双手。迪普过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有点拘谨地也站起来,轻轻拥抱了她。
她比他矮好几英寸,脑袋靠在他的肩上。他感觉到她的呼吸响在耳畔。就好像他们十几年来从没分别,一直一直住在一间屋子里,一起度过一个很长,很好的暑假;他们只是在需要温情的时刻里,来一个“囧囧姐弟抱抱”。
他的指缝里夹着她的发丝,想着,梅宝派恩斯,或许这就是你的魔力。
梅宝带着他来到停车场,一路上她没怎么说话,这让迪普感到不寻常。他们停在一辆老旧的大家伙前面,车身上满是五颜六色的喷漆,快要把原本的棕色掩盖掉。梅宝打开后备箱让他把行李扔进去,告诉他从驾驶座那边爬到副驾驶座,然后自己坐进去,打着车子,扣上对她来说明显长了一截的安全带,双手扶着对她来说明显大了一圈的方向盘。
她转过头来问他:“你想不想回家住一晚,还是我们直接去重力泉?”
迪普需要思考片刻,才能记起“重力泉”这个单词的意思。他太久没说过它了,也太久没听别人说过。它好像包含着的是别人的故事,别人的暑假,别人的家。
于是他费了些力气才发出这几个并不困难的音节。梅宝笑了笑,从包里摸出一堆五颜六色的毛线,说:“我就知道。”
她把毛线从脑袋上套过去,穿在她的衬衣上面。迪普才意识到这是她的那件流星彩虹毛衣,褪成了黯淡的颜色,袖口和下摆短了好长一截。但她现在看起来,比刚才更像是一个梅宝。
然后她竟然又拿出来他的棒球帽,正中间的蓝色松树图案已经泛白。迪普隐隐感到戴着一顶小了一号的旧帽子到处乱窜有点丢脸,但是梅宝坚持要把棒球帽使劲扣在他的头发上。
“我们以前回去的时候总是穿着它们的。”这是她的理由。
大家伙轰隆隆地移动起来。驶出机场和市区,它将穿越很长的公路和很高的山,一路向北,回家去。
“嘿,现在该你啦。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迪普本能地觉得不论他选哪一个,结果都不会太好。他谨慎地分析了一下利弊,斟酌着说出:“我选大冒险。”
“好。我要让你,嗯,讲讲你的恋爱故事。”
“……这不算是大冒险。”
“这就是。把它当成一个挑战来完成,快。”
“我从来也没打算跟你玩这个傻游戏。”
“咱们说好的。你陪我玩,我就给你看我的速写本。你肯定想看的。”
“……我压根儿就不想看。”
“迪普,”她递给他一个请求的眼神,“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啦~~~我跟你说一百个‘求你了’,你能不能告诉我?”
该死,他早该知道梅宝会想方设法套他的话,要弄清楚他这几年的生活中发生了什么。而且她势在必得,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二十八岁的梅宝已经不是十二岁的梅宝,可她们都让人招架不住。
“好吧,好吧。我说。”迪普无奈地表示投降。他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半天只说出来一句:“呃……布莱尔刚跟我分手了?”
“什么?!”车子猛地刹住,他俩都往前冲去,又被安全带拉回来。梅宝不可置信地转过头。“你刚说什么??请告诉我我刚刚听错了。”
“很遗憾没有。”迪普紧张地看了一眼后视镜,还好后面没什么车。“你不该在高速公路上停车,很危险。”
“不不不不不……等会儿。”梅宝坐直了身子,没有任何重新踩油门的意思,看来刚才那话她完全没听进去。“你不是几个月前刚跟她求婚来着吗?你的脸书动态上写得清清楚楚的,还有图。”
要不是高速公路上没WiFi,迪普怀疑她恨不得当下就要拿手机把他那条动态翻出来塞到他鼻子底下,然后指控他是个怎样的负心汉。他叹了口气,解释说:“她跟我说的分手。”
“哦……”梅宝愣了一下。“哦!”她惊叫起来。“我的天啊,可怜的小迪普。你还好吗?没关系,你要记得,不能在——”
“——一棵树上吊死。”迪普翻了翻白眼。“不过这也怪我。而且我也没那么喜欢她了。我没时间陪她,她值得更好的。”
“哦。”梅宝又说了一遍。他们间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迪普仿佛看见空气里排列着一行“我早告诉过你的”。
“不管啦!”梅宝一拍方向盘,一声沉闷的喇叭声响起来。他俩都吓了一跳,然后梅宝嘻嘻笑着重新上路。
“你都知道我这么多事了。”在被挖出第一次的时间和地点,和之后混乱又虚惊一场的验孕棒事件后,迪普不满地对她说。“也该说说你了吧?”
“啊,我嘛。”梅宝转了转眼珠,指甲在方向盘上敲打着。“当过设计师,探险家,全职太太,母亲,单身母亲,餐车车主,儿童图画书作家,幼儿园老师。哦,还有——”
“你,你停一下。”迪普感觉突然涌入大脑的信息让他处理不过来。“母亲……单身母亲?你认真的?”
“是呀。我有没有跟你提过小奥托?我跟你讲他超级可爱,眼睛好大!”
“想起来了,我听说过。几年前的电话里?我好像没怎么听,当时太着急了……”迪普回忆道。“不过这不是重点。你和斯蒂文离婚了?”
“对啊。”
梅宝的语气很平常,但迪普还是小心翼翼地抛出下一个问题。
“为什么?”
“不喜欢了呗。”
“就,就这?那孩子……?”
“判给我了呀。在妈妈那里住呢,我想带他来,他偏不愿意,那孩子怕生。看来他得再等一段时间才能见到传说中的迪普叔叔了。”
迪普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用词。“判给”。单纯失去感情的话,为什么要上法院?
但他想了好久,也没能问得出来。大概答案已经呼之欲出。有时候女人的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
直到太阳落山,他们才抵达重力泉。天色跟他们第一次来这里时一模一样。紫红掺着金黄,金黄染上淡蓝,淡蓝过渡到深蓝。天空干净又漂亮,永远也不会被城市的烟尘和灯光染脏。
可是它也曾经污浊过,被彻头彻尾的黑暗和混乱所占据,像世界末日就要来临。只是那时的他们都是英雄,最后都会战胜大反派。迪普感觉那像是好多年前的一场长长的梦。数字、程序、图像长久地占据他的脑海,没有月亮的夜晚和快餐店的汉堡也陪伴他多年,让他早就把“冒险”和“神秘”抛到了一边,像珍藏那些旧照片一样,牢牢地锁在抽屉里,很多年也没打开过。
两人一下车,就看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手里举着纸糊的剑,一边尖叫一边大笑。她险些被石子绊倒,迪普连忙上前几步扶住她,让她站稳。
“看着点路,孩子。”他拍拍她的肩。
女孩抬头看了一眼他,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特别熟悉。她的头发大部分都从发带里散了出来,垂在肩上,在夕阳下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
是……火焰的颜色。
“温蒂!”
梅宝像一阵风一样从他身边冲过去,瞬间就和不远处的红头发相拥在一起。迪普愣在原地,看着她们嘻嘻哈哈,互相打趣。
“嘿,嘿。醒醒,兄弟。”温蒂一把扯下他都忘了还戴着的棒球帽,扣到自己头上。她眼角的笑纹深了,但还是穿衬衫和牛仔裤。“怎么不打招呼?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迪普费了好大劲找回他的语言能力。“呃……温蒂。”他的嗓子突然干涩起来,舌头移动的方式也那么别扭。“你……?我……”
“好啦,好啦,省省吧。”她冲他眨眨眼,抓着他俩的胳膊一起往前拽。“快天黑了,抓紧时间到处看看。快。”
走了两步,她突然冲一丛灌木说了句:“珍妮,别藏那儿,太容易被看见了。”
红发小女孩从灌木丛里跳出来,兜兜转转地绕到一棵树后面。跟她有着一样的蓝眼睛的男孩不知从哪蹿出来,气喘吁吁地问温蒂:“她哪儿去了?”
他的母亲转转眼珠:“一个月零用钱。”
“一周!”
“三周。”
“两周,外加五小时的电脑游戏时间。”
“成交。她在——”
一段戏剧化的停顿。迪普也不禁挑起眉毛。
“——一个神奇的地方。”
温蒂唱歌似的。话音一落,就拉着两人快步走开。
她那样子,活像十五岁。
重力泉还是从前的重力泉。它依然平静,明亮,每一寸土地都掩埋着秘密,一段冒险随时都可以开始。不论是十年以后,一百年以后,还是一个纪元以后,重力泉都像一个童话故事,生生不息,不被任何事影响,谁都会有好结局。
所以那些真实发生着的改变和消逝,世界上其他地方最寻常不过的生老病死,甚至生命的必经之路,对于重力泉来说都太过残酷和沉重。
迪普本能地期待它一成不变,真的就像一场梦,闭上眼睛就和从前一样。
然而如今他看见的镇长是陌生的,副警长变成警长,苏菲的店里只有她的侄女,到处晃荡的青少年群体里也全是生面孔。他想是不是林子里的小矮人也改朝换代,吐的不再是彩虹而是云朵。
好像只有神秘小屋还是它从前的样子,不比从前陈旧。甚至柜台后被报纸遮住脸的红帽子,也像极了斯坦叔公。
迪普吓了一跳,刚要以为那封信是恶作剧。然后红帽子放下报纸,他们看见他穿着一件硕大的深灰色问号T恤衫。
“老兄!”他叫起来,然后令人惊奇地立马大哭起来。“好……好久不见。要是,要是斯坦能看见你们多好啊……呜呜呜……对不起……我……呜……”
他们用了差不多十分钟让苏斯停止哭泣,中途温蒂找借口溜了。他抽着鼻子,拿出两把锈迹斑斑的茶壶和两只奇形怪状的瓷杯。他倒出来的液体颜色古怪,两个人谁也没敢喝。
苏斯坐在桌前,粗着嗓子讲话:
“斯坦那天一个人出海,再也没回来,连尸体都没捞起来。大家刚开始还不敢告诉阿福,怕他太难过。结果那老兄自己猜出来了,倒也不伤心,说反正也快了。他可能就是觉得孤独,也力气鼓捣他那些实验,就整天在外边坐着,看树,看鸟,看夕阳。你们从这个窗户就能看见他,喏,后院里呢。
“他们两个之前在这待过一段时间,还经常念叨你俩,说小没良心的,有出息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梅宝不是给他寄过一本她自己出版的图画书吗,斯坦特别嫌弃,说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其实我知道他偷偷看来着,可狡猾了。他和阿福还是老吵架,玩个乌诺也要吵,不过也算是一大景点。真的,我干脆在他俩吵架的时候往边上竖了块牌子,上面写‘老双胞胎’,观光客特别喜欢看,还吃爆米花。
“反正跟你们说了这么多,我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好多好多年啦。你们第一次来过暑假,开学回家的时候就差不多这会儿吧?所以我想把葬礼排在这时候,没什么别的原因,感觉挺有纪念意义的。前两天刚发现斯坦留了封信,老家伙倒挺爱搞这种事情的,拍电影似的。说起这个,我老觉得我好像也年纪大了,话特别多,你们没听烦吧?累了就去睡觉吧,你们以前的房间,还留着呢。”
“迪普?”
“嗯?”
“你睡了吗?”
“还没。”
迪普听见旁边的床嘎吱嘎吱响了一阵,梅宝摸黑坐到他床边,奋力挤进他的被子里。这张床对于他一个人都嫌小,更是不可能容纳两个成年人。梅宝尝试了一会儿就放弃了,干脆坐在旁边的地板上,只把脑袋支上来。
“迪普。”她又小声叫了一遍。
“怎么了?”
“我……唉,我今天看见阿福叔公,一个人坐在那。我害怕,害怕——”
“害怕有一天我们也会像那样?”
“……嗯。”
“老实说,”迪普翻了个身,在黑暗里盯着她的轮廓,“我也怕。”
他们沉默了好久。梅宝突然跳起来,跑到她的床边。迪普听见她翻翻找找,半晌后,“啪”地一声,一道强光刺破黑暗。
他差点被灼瞎。等眼前的黑斑散去,他看见梅宝左手举着个手电筒,右手拿着她那本速写本。
这次她不由分说地坐在他旁边,顺便把迪普也拽起来。两个人挤在狭小的床上,梅宝翻开速写本。迪普好奇地探过头,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这么想让他看。
她把速写本放在两人中间,从第一页开始,慢慢往后翻。借着手电筒的亮光,迪普看见他们,好多好多个他们。他们坐在地上抢糖果吃,他们在幼儿园里往对方脸上画画,他们把梅宝的头发全部编成小辫子,他们在小学门口哭闹着死活不进去,他们互相扔石子玩,打破了迪普的额头,他们在雨里狂奔,轮流用一把雨伞……
那么多那么多梅宝和迪普。蜡笔和水彩和铅笔和马克笔组合成他们一岁的时候,五岁的时候,八岁的时候,十二岁的时候,十八岁的时候,二十岁的时候。有些事迪普清楚地记得,有些事早就已经是模糊的碎片。
越到后面,他却越感觉陌生。他看见他们一起逛南加大的图书馆,一起看波士顿的松鼠,一起去柏林玩,四人约会,一起结婚,一起子孙满堂……
迪普吓了一跳,抬头看梅宝。她的侧脸只有一半被照亮,一半则藏在黑暗里。迪普看不太清她的表情,但她应该在笑。
这是他们本该共同拥有的未来,本该一起走过的一生,却被那么多事耽搁了。
“迪普,我问你,”梅宝突然停在他们一起变成老头老太太的那一页上,“你觉得,生离和死别,哪个更糟糕?”
哪个更糟糕呢?
迪普回答不出来。他记得好久好久以前,好像他许下了一个承诺。他觉得他大概没遵守,不然也不会记得这么模糊。
梅宝也没有真的让他回答,只是翻到最后一页,给他看已经完成了的斯坦叔公的画像。那是他十多年前的样子,总是看起来怒气冲冲。
梅宝把这一页撕下来,说:“我真想劝他们拿这个做叔公的遗像。任何人都值得被以彩色的,像孩子一样的方式铭记。”
接着她就关上手电筒,爬回自己的床上。迪普靠着床头,眼前还浮着梅宝画出来的他们俩,有着大大的眼睛和脑袋,融成一团的头发,和笑起来时形状像香肠的嘴巴,一只手只有四根手指,像卡通片里的角色一样。
也许,那也是他们应当拥有的模样吧。
FOUR See you again.
我想了好久,也不知道这封信该写给谁,干脆不写称呼。反正是遗书嘛,写给谁重要似的。
我之前看电影里,人死了就会有遗书什么的,总是觉得特别扯。你想啊,他们又不会预言,突发事件之前怎么写遗书?棺材里写的啊?现在我有点明白了,死亡这事儿,还真的能有预感。像我现在,感觉也差不多就这两天的事儿了,想了半宿,爬起来写封信好了。我有点儿事交代。
最重要的就是,我的追悼会别搞那么沉闷,如果有人来参加我的追悼会的话。大家都别哭,也别硬说什么斯坦生前是个老好人,人不能说这么违心的话。还有,要是谁敢在我棺材前说一句“永别了”,我非得跳起来撕烂他的嘴不可。永别个屁,别说得跟你就永生似的。我可告诉你们,活人找活人挺难的,死人找死人可容易得很。回头咱们就在重力泉林子里面见,反正这儿本来就闹鬼。你们听着可能挺一头雾水,不知道斯坦这老头子又在发什么疯。不过话糙理不糙,大不了让大家的墓都挨着,这不是就能天天见了吗。
再说回追悼会。你们大家干脆围一圈,烤烤肉什么的,讲几个笑话,或者吵吵架也行,弄得热闹点。死气沉沉的不怕招鬼啊?也不嫌慎得慌。葬礼进行曲什么的也别放,所有人合唱一曲《朋友再见》就行了,多有意义,我这辈子还没听过有人给我合唱除了生日快乐以外的歌呢。
还有什么我也懒得说了,本来还想给每个人说句话什么的,我现在腰疼,不想写。我就说一句,斯坦福,你个老不死的,说好的我要比你活得长点,你怎么就那么能活呢。还有,如果那帮小崽子回来的话,你们谁帮我把他们通通捆起来丢湖里去。小王八蛋们一个个的光顾着自己,也不知道回来看看,白给他们看那么多展品。现在的年轻人啊,唉。
好了,也没啥事可讲了。我得赶紧去搞点刺激的,我可不能死在床上,不然我说什么也得回来再死一遍。老斯坦一辈子已经够懒了,不能死也死得这么窝囊。如果到时候你们没能找着我全尸,那敢情好,我死得就算不是轰轰烈烈,也是异于常人。
那么,老朋友们,再会。相信我,我们保准得再会,不论你有多不情愿。没关系,说得就跟我情愿一样。
祝大家晚点嗝屁,
斯坦